请回答1999

2019年，我29岁。

从事着自己热爱的工作，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，忙碌于备课与上课之间。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，都觉得像是在赴一场约会，一场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的约会，一场自己的现实和母亲的梦想的约会。

1999年，我9岁。

某一天放学前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，“我们要出一期庆祝祖国成立50周年的黑板报，你写字很好看，来负责黑板报的文字部分吧！”

从上学第一天起，就觉得在黑板上写字是一件特别神气的事情，于是我毫不谦虚地说：“放心吧，老师，交给我！”现在想想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，可那时莫名就有一个声音，对我说，你可以。

那期的黑板报如期完成，看着墙上的稚嫩的粉笔字，忽然想起常被问到的那个问题：你长大想做什么啊？

每次母亲问我这个问题，我都会给她不一样的答案。有时会说，我想当女兵，保家卫国；有时做服装设计师，每天设计漂亮衣服；有时要做记者，拿着话筒出现在电视机里，特别帅气。而我的每一个梦想的有效期都不会超过一个月。母亲有时会说，你这张嘴啊，去当老师吧。

对，去当老师吧，这样我就每天都可以写粉笔字了。于是这成了九岁时的我的梦想。有一天我对刚下班的母亲说：“妈妈，以后我要当老师”。她开玩笑的说：“你是不是下个月做什么还没想好啊？不管将来做什么，现在你都得好好学习啊。”

那一年，母亲35岁。

工作了四年的纺织厂倒闭了，父亲的事业才刚刚起步，没有资本在家当全职家庭主妇，她又迅速地在家附近的工厂做了一名流水线工人，每天工作12小时，薪资计件，周末无休。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是因为，母亲不识字。那时的她也不知道，以后的人生会怎样。

七十年代的农村，教育还没有普及，只有条件特别好的家庭的女孩，才会被送去上学。像普通的农村妇女一样，姥姥重男轻女，把十几岁的母亲看作这个家庭中必不可少的劳动力，所以母亲没有机会上学。

说起小时候，她现在还会在眼里泛起泪花。看到同龄人背着书包去上学，她背着竹筐拿着镰刀，她会快速找到距离最近的一堵墙，躲在墙的后面，等他们都走过去了，她再抹干眼泪从墙的后面出来，继续背着竹筐去田里干农活。如果晚上稍有空，就会趁姥姥不注意，拿着小凳子跑到村里的夜校学习认字，还得时刻做好回家挨骂的准备。

十几岁的时候，她特别想学做衣服，但是做衣服的师傅说，他们只收识字的学徒，她回家找姥姥哭了一晚上，姥姥说，我也没有办法啊，你就生在了这样的年代，这能怎么办。

所以，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，就是哥哥和我能考上大学，圆她的上学梦。

我有时候会问她，你怨姥姥吗？她说，不怨，只怨那个时代。要是比起你姥姥那一代，我们又幸福多了。

那一年，姥姥63岁。

由于年轻时干了太多重活、累活，姥爷得了肺痨。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姥姥，在63岁这一年，再次创业，街头集市卖起了袜子帽子。

姥姥没有上过一天学，也不认识一个字，甚至一辈子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，户口本上只有刘邵氏，刘还是姥爷的姓。但是姥姥很会算账，她的商品在集市上也很畅销。

她说年轻时就想自己做点小买卖，但是有太多农活，只能每天在田里干农活。现在没有那么多地了，可以出来做点年轻时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。

如果是恰逢周末的集市，我会和姥姥一起，推着她的三轮车，去赶集。问她为什么会卖帽子和袜子，她便讲起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，和小姑子共穿一双袜子的故事。

转眼间，20年过去了。

2019年，姥姥83岁。

她现在身体健康，只是从饥荒中走过一遭的人，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让人使劲吃饭，每次去看望她，肚子都要被她塞的满满的，看到我们从进门就不停歇的嘴巴，她会有种满足感。经常说起过去的那些苦日子，以及对我母亲的愧疚，现在觉得，这像是一场梦。

也是，她是从战争，到解放，到饥荒，到改革开放，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今天一路走来的人，岁月刻在她脸上的，不止是皱纹，还有时光给她的补偿，她看到了自己女儿不能实现梦想的委屈，也看到了女儿的女儿活出自我的欣喜。

2019年，母亲55岁。

在工厂里的大部分流水线工人被机器人取代之前，她就不在那里工作了。

这些年，靠电视字幕，手机认字软件，日积月累，认识了基本生活所需的汉字，也不再是一遇到别人让签字的情况就紧张的那个她了。虽然觉得没有上学是她最大的遗憾，但是她说哥哥和我，已经弥补了她的这种遗憾。

父亲的事业也越来越好，我们成家立业，她现在放心的做着一名家庭主妇，再也不用节衣缩食，不用担心交不上我们下个学期的学费。

如果说姥姥是从饥荒走出来的一代，那么母亲就是从贫穷走出来的一代，她用坚持和信念，走过了她的中年，也陪我走过了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二十年。

九岁时的我也许想不到，二十年后我真的实现了那个当时看起来些许幼稚的梦想。这一路上有过荆棘也有过迷茫，有过失意也有过放弃，但这些不如意终究不敌时代给予姥姥和母亲那样难以愈合的创伤。很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个有梦就可以去努力追寻的时代，付出就会有收获的时代，知识就是一切的时代。这样的时代，是一辈又一辈人不懈的努力建筑起来的时代，在这样的时代里，我们这一代，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，才能对得起前辈们的努力。

1999年到2019年，无论是九岁到二十九岁，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，还是六十三岁到八十三岁，唤醒梦想的黑板报仿佛还在眼前，中年失业的恐慌却已不在，老年创业的魄力仍是继续生活的动力。我们一起从千禧之年来到了又一个时间的交叉点，还会继续走下去，会走的更好、更远。

作者：王海霞 助教 山东外贸职业学院